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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土小说：血仇（下）

酒酣之初

报信的人中午就找到了县大队，这也不奇怪，县大队是老百姓的队伍，又跟各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，甭看在敌人眼里，他们神出鬼没，根本摸不着他们的踪影，可对老百姓来说，想找到他们很容易。前来报信的人叫牛大丰，按辈分是牛和尚的堂叔。他来的时候，牛和尚正带着人操练。

县大队主要有两个驻地，丁堤乡的鱼窝村，那边是老根据地，有牢靠的群众基础，再者，鱼窝村毗邻黄河，粮食不足时，有黄河鱼可以充饥。另个地方在桥头镇的小桥村，这边除了群众基础好，还是三县交界的地方，土地贫瘠，百姓自古以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日伪军很少过来。这次牛大丰直接来了小桥村，恰好县大队在这里休整。

牛大丰在院里树下喝水，然后焦急地等待着。一会儿，院外传来重重地脚步声，牛大丰抬头望去，只见牛和尚在两人陪同下走了过来。牛和尚身高一米八，身材魁梧，浓眉大眼，膀阔腰圆，看着就威武雄壮。牛大丰刚想打招呼，牛和尚抢着和颜悦色道，大丰叔，你咋来了？牛大丰看见牛和尚顿时泪眼婆娑说道，和尚，你还蒙在鼓里咧，家里出大事了。牛和尚大吃一惊道，大丰叔，坐这慢慢说。

牛大丰情绪激动着把昨天晚上牛铁柱家发生的事说了，然后瞪大眼睛等着牛和尚的态度。那刻，牛和尚的感情十分复杂，震惊，愤怒，悲痛掺杂在一起，虎目圆睁，咬碎钢牙。但是牛和尚知道，他是大队长，决不能意气用事。他问院里站岗的人道，刘书记走了没？对方回答道，报告，刘书记还在隔壁院里休息。牛和尚轻轻地点点头，对牛大丰道，大丰叔，你喝着水歇会儿，我请示下刘书记，一会我就回来了。

县大队驻扎的院子一共有三进，是小桥村周大财主的家，因为周大财主作威作福，盘剥百姓，前几年被县大队收拾了。刘柏耀觉得这里不错，就把周家人集中到一进院里，然后又开了新院门。牛和尚气冲冲起身往第二进院里走去，他清楚，愤怒归愤怒，但是作为县大队的大队长，他必须遵守党的组织纪律，决不能脑子一热不顾一切。刘柏耀是地下县委书记，是他的直接领导，县大队的重大行动必须由他拍板才行。

刘柏耀去敌占区开会，今天凌晨刚赶回来，一夜无休。牛和尚没有冒冒失失闯进去，而是问站岗的人，刘书记醒了吗？对方摇摇头。这时，屋里传来刘柏耀的声音，牛队长啊，赶快进来吧！牛和尚紧走两步推门而进，屋里很阴暗，摆设也简单，前面一张破桌子，后面有张床挨着墙，另外还有洗脸架和脸盆。此时，刘柏耀已然坐在破桌前，两手揉着太阳穴。刘柏耀三十五六岁年纪，清癯的脸，修长的身材，但一脸坚毅，双目似电。

没等刘柏耀问，牛和尚就把牛铁柱家的事说了。刘柏耀不由愣了愣，他熟悉牛铁柱，知道那是一员虎将。他问牛和尚，不是让统一休整吗？他咋回家了？牛和尚歉疚道，刘书记，这事怨我，是我同意的。铁柱去年年底结的婚，他娘一直想抱孙子，铁柱过来请假，我心一软批准了。刘柏耀这下明白了，他没有生气，而是感到十分惋惜，牛铁柱加入队伍不长，却是难得的一员骁将，却不想落了个这样悲惨的结局，还有他的家人，真的太可怜了，敌人太可恨了。

刘柏耀问道，你准备咋办？其实牛和尚满腔怒火，真想带人杀回去，为铁柱全家报仇，但是他没有冲动，而是回答道，刘书记，我听组织的。刘柏耀点点头，思忖道，牛队长，这事惨绝人寰，民怨极大，咱们绝不能袖手旁观，不能姑息敌人的恶行，不然会寒了所有同志的心。牛忠国同志，现在我命令你挑选足够的人手为牛铁柱极其家人报仇。

县大队现有三十八人，武器杂，人也良莠不齐。共有土铳五支，汉阳造七支，中正步枪两支，三八大盖九支，驳壳枪七支。枪支弹药匮乏，就是县大队的现状。至于枪支，还达不到人手一支。牛和尚先安排牛大丰简单吃了饭，告诉他，大丰叔，你稍后先回去看看动静，我们今天必到。有事去黄土岗找我。牛大丰点点头，饭罢，匆匆离去。

牛大丰走后，牛和尚在县大队挑选了十个精兵强将，他清楚，执行这次任务不在人多，而在于精。牛和尚挑选过人后，又让大家收拾利落，配备好武器。他们即将出发时，又有一个人要求踊跃参战。牛和尚看了看，是刚过来不久的毛孩子张天然。他马上摇头道，这次是动真格的，太危险，你不能去。张天然不服道，我又不是小孩子，我都十七了，每次行动都不让我参加，也太欺负人了。

牛和尚眼一瞪道，不让你参加，不是你年龄小，而是因为你是县大队少有的文化人，必须重点保护。张天然撇撇嘴道，牛队长，你说的不对，文化人要通过实践，才能举一反三，假如天天窝在这，才是暴殄天物。牛和尚没文化，不懂暴殄天物啥意思。这时刘柏耀笑着过来了，说道，忠国，天然说的对，咱们是珍惜文化人，但是也不能不给他们锻炼的机会。

说到这，刘柏耀扭头对张天然道，天然啊，记住，将来国家建设，才是考验你们的时候。所以啊，执行任务一定要注意安全。张天然摆出军姿，抑扬顿挫道，是，刘书记，我一定听牛忠国队长的命令，坚决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，保证自己的安全。这下，把大家都逗乐了。

出发前，牛和尚派葛祖谦和张天然去镇上打探消息，约定下午六点前在顾庄东地的黄土岗集合。葛祖谦和张天然答应着出发了。牛和尚派他们打探消息是有原因的，首先，葛祖谦是葛寨人，地理熟悉，人脉广。其次，保安队有几个葛寨的人，他们跟葛祖谦的关系不错。之所以派张天然去，纯属因为他年轻机灵，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。

为了大白天不引起注意，牛和尚要求其余人员分别行动，都在顾庄黄土岗集合。牛和尚腰掖两把驳壳枪，用衣服遮掩着，外人看不出来。有的人携带的是步枪，他们需要伪装下，这难不倒他们，有的裹上衣服，有的用柴火包裹。好在虽说大家开走，却也遥相呼应。

半晌的时候，大家都到了。顾庄东边的黄土岗后面，是一大片荒地，沟壑多，树木参天，有人站岗，其余人躺在沟壑里休息，他们知道，今天晚上绝对不平静。牛和尚睡不着，盯着树上的乌鸦窝发呆。这时，牛大丰摸过来了，牛和尚问道，大丰叔，村里啥情况？牛大丰道，村里没啥，铁柱和他娘已经下葬了，听说崔二孬那狗东西得了赏钱，在镇上跟人鬼混，也没有回来。

牛和尚问道，大丰叔，铁柱媳妇儿不是没死吗，在哪呢？牛大丰道，担心保安队再找她麻烦，让她去外村投奔亲戚去了。牛和尚点点头，说躲开是好的，敌人穷凶极恶，说不定又会干出啥伤天害理的事呢！大丰叔，铁柱和俺婶埋在哪了？我想看看他们。牛大丰道，在祖坟咧，中午埋的。牛和尚让大家注意安全，自己跟着牛大丰去了牛姓祖坟。

牛姓祖坟在顾庄西边，他们绕了一圈摸到牛姓祖坟，自古坟茔阴气重，他们大老远就看到了两座新坟。坟茔的穴位完全按照亲疏辈分排的，长辈的坟在后面，小辈的坟在前，尽管坟上没标志，但牛和尚还是知道哪座坟是朱氏的，哪座是牛铁柱的。昨天还是亲密战友，今天已是阴阳两隔，牛和尚心里一阵难过。他知道此时不能鸣枪示哀，于是在坟前磕了头，心里默默骂着。

事了，牛和尚说道，大丰叔，你回去对大伙说说，大家能躲就躲吧，我估摸最快敌人明天就会报复。牛大丰关心道，和尚，你千万小心啊，敌人人多势众。牛和尚笑着道，大丰叔，谢谢你，你放心吧，敌明我暗，我心里有数。牛大丰道，你还回村不了？牛和尚摇摇头道，就不了，省得有眼线报告，祸害大家。我们执行完任务就回去。牛大丰咬牙切齿道，和尚，就该让他们血债血偿，你想想，恁婶都多大年纪了，五十多了，还被赤身裸体挂树上，奇耻大辱啊！牛和尚赶忙劝慰道，大丰叔，放心，今天晚上我让他们以血还血。

牛和尚返回黄土岗，这时，葛祖谦和张天然已经回来了。牛和尚道，具体啥情况？葛祖谦道，今天保安队动静不大，共有十三个人在岗。他们昨晚折腾后，个个睡到大中午。张天然插话道，碉堡里还是八个日本兵，里面有两挺机关枪，弹药充足。葛祖谦又说道，保安队今天晚上要庆祝，那个崔二孬请客，在聚仙楼。

牛和尚问道，崔二孬白天干啥了？葛祖谦道，他昨天晚上没回去，在妓院睡到大中午，下午去了烟馆，准备晚上抖擞精神。瞬间，一个计划在牛和尚脑袋里形成了。他说道，你们务必搞清楚，今天赴宴的都有谁？带有多少人？葛祖谦道，遵命！葛祖谦和张天然又要走。牛和尚对张天然道，回来带些吃的。张天然答应着走了，之后牛和尚盘算着，既然要行动，要收拾敌人，不能只对付保安队的，日本人也要收拾，可怎么进去碉堡呢？硬碰硬肯定不行。

夕阳西下，薄暮冥冥，张天然和葛祖谦回来了。张天然提了一兜包子，给大家分了。葛祖谦对牛和尚道，我问清楚了。赴宴的有六个人，除了保安队两个队长，还有崔二孬，以及镇上两个豪绅。同时，保安队还会派四个人为他们保驾护航。四个人里有我的叔伯兄弟葛三光，他说了，他们参加保安队都是迫于无奈，只要咱们晚上行动，他们只会做做样子。

这下，牛和尚心中有数了，他吃了两个包子后，给大家安排任务。他挑了两个人充当食客混进去吃饭，不到万不得已，绝对不能暴露，除非遇到突发情况。另外，他带三个人进去，其余六个人在聚仙楼外面戒备。命令一旦宣布下去各作准备。夜色弥漫，牛和尚一行人先后摸进镇里，很快到了聚仙楼。聚仙楼是镇上最好酒楼，共分两层。一楼主要是没身份地位的人吃饭的地方，二楼都是包间。

葛祖谦凑到牛和尚身边道，队长，看见没有？坐在一楼门口的四个人就是三光他们。牛和尚点点头，说道，避免万一，必须让他们缴械才行。葛祖谦得到命令，领着三个人进去了，径直坐在葛三光这一桌。葛三光他们刚察觉，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上他们的腰眼，他们也很识趣，乖乖地缴械投降了。一楼发生的一切，二楼根本不知道。在上楼前，牛和尚看见两个自己人在楼梯位置坐着，他示意他们继续隐蔽，然后带着三个人上了楼。楼上五个包间，只有两个包间有人。

牛和尚刚上楼，就知道敌人在最大的包间，因为崔二孬的声音他知道。崔二孬跟他一般大，小时还是玩伴。牛和尚示意其他人注意，然后一脚踹开了包间门。牛和尚抓两把驳壳枪，大声喊道，老子来了，都他妈甭动。屋里除了六个男的，还有六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。女人尖叫着乱成一团，牛和尚时刻警惕着。这时，那个姓岳的副队长刚从腰间掏出枪，牛和尚眼疾手快，抬手就是一梭子，姓岳的横尸当场。冯队长倒是乖巧，马上就举手投降。崔二孬见是牛和尚，马上吓得尿了一裤，哀求道，和尚，你千万甭误会，我是好人哪。

牛和尚冲身后三个人道，去，把他们的枪卸了。然后他又说道，有账咱们不怕算，回去再说。牛和尚的意思很简单，他们该有啥样的下场，需要经过人民审判过后再定。牛和尚很快控制住了场面，他对冯队长说，你是保安队队长？冯队长忙不迭道，是，鄙人就是。牛和尚道，你让酒楼把酒菜打包。冯队长道，不用，你们要是没吃饭，我让他们重做。

牛和尚骂道，放屁，我是让你喊开碉堡门，就是给他们送吃的。冯队长顿时明白了，但是在枪口下，他又不敢不这么做。约十几分钟后，饭菜打包完毕，冯队长前面走着，牛和尚四个人装作酒楼伙计，提着食盒，后面的人远远跟着，有两个人押着崔二孬去向小桥村。到了碉堡前，日本人的探照灯照射着，牛和尚低声对冯队长说道，想活命，就乖乖听话，甭想其他心思，我的枪可不客气。

冯队长大声喊，太君，我是保安队冯长春，我给你们送酒菜来了。池田化一听到了，他对下面人笑着道，大家放心吧，冯君忠心大大的。日本人让大家进去了，都喜气洋洋，冯队长冷不防道，太君，他们是共产党。牛和尚见状，冲着冯队长就是一枪，日本人正愣在当场，其他县大队人员同时开了枪。牛和尚击毙冯队长后，三步两步跑进碉堡。这时池田化一听到动静不对，拎东洋刀气势汹汹来了。

牛和尚懒得跟他动武，一枪击毙了池田化一。大家干净利落，几分钟收拾完了日本人。牛和尚要求大家收拾战利品，马上撤离。这时，押崔二孬的两个人也跑回来了，说崔二孬在半路逃跑，被他们击毙了。牛和尚道，死就死吧，只是便宜了他，没有受到人民的审判。这时葛祖谦道，队长，日本人咋办？牛和尚道，不是把他们击毙了吗？葛祖谦道，队长，太便宜他们了，要不把他们也扒光吧。牛和尚思忖道，好，抓紧时间，咱们必须尽快撤离。

十分钟后，牛和尚他们十几个人扛着战利品消失在夜幕中，在碉堡外，八个日本人和保安队冯队长赤身裸体躺在地上，形态各异，丑陋至极，就像褪了毛的猪（全文完）